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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神明雕像,只要有人供奉的,大都能夠住進固定的廟裡。不同的是,有自個兒當家作主,有擔任某一神明的左右手,也有的是在別人屋簷下聽候差遣,或充任客卿分享馨香的。但不管扮演什麼角色,大大小小總有個棲身之地。

尤其近年來,寺廟跟田野裡的農舍一樣,越蓋越多,越蓋越富麗堂皇。能夠當上神明,實在令人羨慕。大概只有部分身不由己而誤入歧途的,先被人巴結當起財神爺提供門牌,一旦摃龜幾次,最後難免被掃地出門。成了坐臥垃圾堆的遊民算是不錯的際遇,更不幸的就淪為溪河裡的浮屍。

不管有住所沒住所,已經很少有神明能像宜蘭縣壯圍鄉東港村開漳三王神明會的番仔王公,多少年來定期輪流住在不同的「民宿」,大剌剌地住在信眾住宅的客廳裡,屋主人看什麼電視節目,都少不了這位忠實觀眾。每年換爐主時,不但有一台戲觀賞,還有一頓大魚大肉佐餐下酒。 

  農曆二月十五日當晚餐敘還有一台夜戲可觀看

番仔王公其實不是那裡突然冒出來的異類神聖,而是台灣各地都建有廟宇供奉的開漳聖王陳元光。相關文獻記載,宜蘭縣的開漳聖王廟近三十間,一直是全台灣最多開漳聖王廟的縣份,而壯圍鄉則是全宜蘭最多開漳聖王廟的鄉鎮。可這尊被稱為番仔王公的開漳聖王,卻不喜歡住在廟裡而偏愛「民宿」。

住東港村奇立板的噶瑪蘭老人潘寶連說:「我們噶瑪蘭人早年在奇立板舊社建了一座廟供奉開漳聖王,雖然後來有不少族人改信基督教,但這座廟依舊被視為族人的信仰中心。日本人對中國發動戰爭後的第三年,宜蘭河做大水,水勢大得嚇死人。好幾丈高的大水,毫無遮攔地從貓里霧罕社上游的蔥仔頭彎直沖過來,對準兩個噶瑪蘭人住的舊社衝撞,縱使住地的沙崙地勢再高,也經不起排山倒海的洪水猛烈沖刷,老老小小的族人本來是好奇的群聚在沙崙上看熱鬧,轉眼卻看著沙崙似乎呼應著嘩嘩啦啦的水聲節奏,嗖嗖嗖地往下崩塌,才個個面無人色呼天搶地的拔腿狂奔。只有開漳聖王廟和廟裡的開漳聖王跑不掉,大水過後神像跟廟都失去蹤影。」

潘老先生回憶:「奇立板社的開漳聖王廟供奉著大王公、二王公、三王公三尊神像,大水過後大家四處找尋神像下落,聽說大王公被公館一戶民家撿去供奉,二王公由某族人撿回後跟著遷居花蓮,只有三王公繼續留在舊社的族人家裡。可廟被大水沖垮了,大家又沒錢重建,於是經商研議組成開漳三王神明會,神像由輪值爐主的人家捧回供奉,所需開銷會員們均攤。我家很窮,未加入神明會跟大家輪爐主,但還是會去拜拜,也可以把神明請回家拜拜。」 

開漳大王公 供奉於公館開漳聖王會 

 開漳三王公 供奉於東港開漳三王會

開漳三王神明會從此成為宜蘭河口兩個噶瑪蘭人舊社持續維持的神明會,會員通常維持二十人上下,大家都有機會輪值爐主,在每年農曆二月十五日開漳聖王誕辰當天深夜,以擲筊方式選定下一年爐主,每一輪輪值過的爐主不再參與擲筊,因此每一輪都不會重複當爐主,換句話說想當爐主至少得隔十幾二十年才可能輪到,神像住在輪值的爐主家裡,想求神問事者可把神像請回家暫住。

每年農曆二月十五日那天,爐主要負責請戲班演出日戲和夜戲,中午還要辦二至三桌酒菜供大家餐敘,酒菜和戲班開銷由二十餘家會員均攤。當爐主的如果手頭寬裕,多少會再掏腰包加菜。神明會還有一項很好的傳統是,只要過去一年內家中添了新生兒的,不管男女也不管內孫外孫,都會備妥蛋糕在餐敘當天送給每一會員,家裡一年內如果新增三個五個娃兒也得如數準備,一方面是報喜,一方面讓所有會員了解,過去一年內又增添多少生力軍。 

會員家中一年內產新生兒即做蛋糕、麵龜等分送

潘老先生說:「早年濱海漁村地處偏僻,對外交通不便,居民病痛只能求神拜佛,開漳三王醫病驅邪非常高明,因此神像經常從爐主家中被其他村民請回去拜拜,席不暇暖。大家倚靠三王公的庇佑,農作經常大豐收三王公身上的金牌也就掛不完。有一年我父親特別買回豬頭,把神像捧回家拜拜,那知道一炷香都沒燒完,就有其他族人等在門口。有些賺了大錢的人家,曾經請來戲班連演五、六天的戲答謝三王公。有河洛人看了羨慕極了,竟然說我們拜的是「番仔王公」,似乎忘了我們噶瑪蘭人供奉的這尊神明,正是河洛人最常供奉的開漳聖王。神明不計較,我們人又有什麼好計較。」

神明會延續幾十年來,除了噶瑪蘭人外,也有左鄰右舍的河洛人相繼參與,噶瑪蘭人和河洛人幾乎各半,而加入和退出均採自由意願,沒有什麼特別規矩。目前二十幾戶會員當中,有台北某大企業領導人,也有曾任縣議員和村長的。

東港村早年分有三大聚落,即奇立板、貓里霧罕的噶瑪蘭舊社,以及漢人入墾的廍后庄。但經由歲月的搓揉,早已不分彼此,因為族群外移後留下的一、二十戶噶瑪蘭人,不論宗教信仰、生活習俗都與漢人無異,族群通婚已有兩三代。其中具噶瑪蘭血統的潘英才,不但連任過三屆村長,也擔任過公館及廍后地區同安廟管理委員會的主委,也不曾因出身少數族群而遭排斥。

除了番仔王公神明會,在貓里霧罕社還有一座廟,這座鎮安宮相傳是整個東港村歷史最悠久的一座廟,創立於一八四八年(清朝道光二十八年),由當時廍后庄民林青番、藍石頭從唐山請回玄天上帝神像,在目前廟址廣場的老榕樹下建茅草屋供奉,信徒遍及宜蘭河對岸的新南村和美福村,那些村民靠渡船過河上香。後來新南及美福居民日漸增加,在一九二三年採兩岸分香爐、神像方式「拆伙」,新南、美福方面分得神像,在新南村另建一座鎮安宮供奉。 貓里霧罕東港鎮安宮 百年匾額

只留下香爐的貓里霧罕鎮安宮,由於神像遷居而閒置了很多年,據說奇立板社的開漳聖王廟遭洪水沖毀後,人們想去討回被撿走的大王公神像,安座到廟裡,取代原先的玄天上帝。

但包括潘寶連在內的一些老人家指出,大王公神像早被人撿走遷居到外地,當時有族人認為理當請開漳三王神明會的番仔王公到鎮安宮坐鎮,經神明會成員擲杯筊請示時,開漳三王似乎對玄天上帝留下來的空缺不太感興趣,一直不肯點頭。大家無計可施,不得已採行割香方式,讓三王公的分身去當鎮安宮的領導。目前,廟內奉祀主神是割香來的開漳聖王外,陪祀神明有玄天上帝、三官大帝、協天大帝、玄壇元帥等,看來還滿熱鬧的。 

番仔三王公延靈開漳聖王 村民稱開漳二王公

廟裡熱鬧,聚落裡卻相當冷清。大批噶瑪蘭人遷居花蓮、台東後,貓里霧罕舊社居民一年比一年減少,總共三個鄰當中,絕大多數居民換成了河洛人,尤其近一、二十年來住戶裡的青壯人口紛紛出外謀生,戶籍上明明載有三十幾戶一百四十餘人,其實十戶九空。不管是誰家養的雞鴨貓狗,都可以在路上閒逛拉屎,甚至瞇著眼趴在道路中央打盹。

留守在貓里霧罕家裡的居民,向外人形容自己住的是「渡假村」。全家人都到外地工作的村人,只在長假或春節才回來;還住在這兒的,大都是上了年紀、在外地住不慣的老人家,他們要到連續假日,才能等到外地的兒孫回來團聚。

鎮安宮於是立了個不成文的規矩,凡事全家人都在外地工作的,可以不輪值爐主。但每隔四年的農曆二月十五日慶祝神明生日那天,大家都會趕回來大拜拜並宴請親友,拜拜過後第二天再把大門重現鎖上。鎮安宮裡的神明,雖然天天開著大門,卻要寂寞地苦等四年,才有一次熱鬧的廟會活動。 

東港鎮安宮 開漳聖王 爐主神 

這樣的日子,顯然不如開漳三王公神明會每年都有一次熱鬧聚會,番仔王公及其信徒不但有日戲夜戲連著看,還可以歡聚一堂喝酒吃肉話家常。最後,輪流擲杯筊選出爐主後,番仔王公又有一處新的居所可以住上一年。

看來,神明會的番仔王公當年不肯答應到鎮安宮坐鎮,寧願自由自在的這家住住那家住住,確實高明哩!

文章取至:書籍《宜蘭河的故事》;作者 吳敏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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